〖词条征文〗天堂的钟声...

2005-07-01 19:21 | 林柯



在伊斯坦布尔停留了将近14天,拍摄了一些主要的题材照片诸如苏丹艾哈迈德清真寺,博斯普鲁斯海峡大桥等等之后,我按要求坐船从达达尼尔海峡穿出到达土耳其著名的港口城市,也是荷马的出生地伊兹米尔,参观考古博物馆是我的第一步,那里有爱琴海出土的文物,随后是在卡迪费城墙看了日落,完成一系列拍摄后我将此次所有的相关资料用刻录机刻成光盘,一份送回公司交差,而另一份自己保管,作为纪念。

我甚至在那盘上能够嗅到爱琴海的风和阳光特有的清新和热烈。


而更让我欣喜的是,公司给了我一星期的休假,我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度过彻彻底底属于我自己的时光,真是太美妙了。连日奔波带来的劳累一扫而空,要知道,我根本还没来得及真正好好地看看这里。

爱琴海,浪漫的名字,我会更进一步的走近它,感受它,用自己的眼睛,和心灵。


我坐船穿梭在南斯波拉泽斯群岛之间,找寻让自己有所感觉的地方,那样就可以下船,细细地体会和认知,这感觉像是在找着什么,而如果不能找到,我或许会一直这样的漂泊下去,直到找到的那一天为止,这样的感觉让自己觉得好笑,实在是。

而船在第二天停留在更东面一座不知名的小岛的港口稍作修整的时候,我认识了科斯特。




那时我坐在船头,靠着围栏吸着烟,抬眼望着,眼里都是蓝天白云,我很久没如此的放松过,我想人是不是由来是要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的,因为本身的不安分和需求更多,而如果有那么一个地方,能让一个人真正放弃漂泊,好好的平和的留下来的话……

会是什么地方?或者说,会是什么样的存在?


这时旁边的人多了起来,并且笑着以及鼓掌,我站起来回身向岸上望去,看见一群当地的孩子正在唱歌跳舞,歌声欢快,有着特有的气息,像这里温暖的潮湿的风一样的气息,舞步随意跳跃,像是浪花般的存在。

让人心生柔软,想要和他们一起唱起来跳起来,如同回归孩童时代。

一曲完毕,他们向船上的人们鞠躬,人们则热烈的鼓掌,纷纷将手里的里拉投下……


船拉了汽笛,开走了,我望着远远而去沐浴在刺眼阳光中的船,回头看着面前的一群精灵,满眼的欢笑的面孔,让我不由自主的跟着笑,同样的阳光温暖,觉得自己下船实在没错。

科斯特就是在那时认识的,他被那群孩子围在中间,穿着蓝白的水手衫,拿着吉他,笑着冲我招手,肤色黝黑,相貌英俊,当我走过去在孩子们的包围中坐下时,觉得我们早就认识,聊的很是投机。

他原来是内陆人,而且是牧民,他给我描述唱着
牧歌,赶着羊群的情景,眼里同样是蓝天白云,借着描述就开始真正的唱起来,土语的牧歌,听着实在有另一种风味。我和孩子们一起笑着听完鼓掌,他煞有其事的站起来鞠躬答谢,惹得所有人开始笑,连一旁坐着织渔网,满脸皱纹的老妇人也张着残缺牙齿的嘴巴快乐的大笑起来。

仿佛在这里,似乎很容易快乐。

当我提到这个的时候,科斯特点头,他指着那群孩子,说他们是让人快乐的原动力,像是没有受过污染的海水,清澈的见底。

“我想这样一直听到他们歌唱…”科斯特少年离开了家乡,他想看看海,传说中的海,就是如此的简单的目的,“很纯粹…”他这样的说,而那以后成为了一名船员,在船上度过自己的青春时光,再后来成为了一名海军,立了很多次功,拥有很多荣誉的勋章,那是他人生的一笔财富,“我到此时依然拥有,留着它们,当作回忆,美好的回忆…”

而退伍之后他回到过家乡,在那里开始继续生活,建立自己的家庭,而后来发现自己仍然无法舍弃大海,所以还是出来了,没有再回去。

当我听到这些时,觉得似乎跳跃的太大,他是故意的模糊中间重新离开家乡的细节,在问到他的家人时他淡淡的笑着摇头没有答话,我便更为肯定,他的离开不单单是因为海,或者说,他在经历了什么变故之后,需要重新的回到海上,方可救赎自己。

“后来到处游走,来到了这里…”他眼里是昏黄的如同此时夕阳的颜色,“见到了这群小精灵…开始重新想要好好的活下去……他们是我的上帝…”

说到这的时候旁边的老妇人停下手中的活, “亲爱的我的孩子…”她说,眼里满含慈爱,“你也是孩子们的上帝知道吗,你教会他们唱歌,让他们不再像可怜的虫子一样乞讨,而是在传播快乐,让来来往往的人因为他们而感到温暖,也带给周围所有人快乐……”

“是的老妈妈,谢谢您您说的对极了。”科斯特又复笑起来,然后转头告诉我那些孩子其实是孤儿,父母有些因为出海遇难或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变成了孤儿,原先在各个小岛上,后来被老妈妈收留……“我在墙角潦倒有个孩子,就是那个…”他指着远处帮船卸货的年长一点的孩子,“哈坎,他那时把他的唯一的面包递给我,他以为我是饿坏了…”我俩笑起来,“那时睁眼就看到一群孩子,后边是初升的太阳,哎哟实在是刺眼啊…”他有着牧民所含的朴实和因为四处奔走见识广博而有的特殊的,发自内心的幽默感。

“我教会他们唱歌跳舞,我弹吉他,拉手风琴,他们便唱歌跳舞,这样靠自己活下来…他们远比我坚强,他们总是帮助有困难的人……”

“……能够给予的话,说明我们依旧富有不是吗?……我想这样一直听到他们歌唱…”


真正坚强的是,即使遭受了创伤,也依然知晓自己可以有什么为之快乐,一如依然知晓可以有什么为之悲伤。珍惜,感激,他们是如此的一群人,想来有要让人为之感动到落泪的一群人。

科斯特,Coast,原本就是让人觉得是可以停靠的地方的名字……

像是一种注定。



后来几天我在老妈妈家暂时住了下来,帮忙打理一些活计,闲暇时候一般和科斯特在港口岸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船只,看着各式各样的面孔,聊天,或是和孩子们一起唱歌。

“当船员时碰到过一次海难,很是吓人。”一次聊到出海时科斯特讲起自己的经历,“遇到飓风,船翻了,坐救生艇漂到无人的小岛上,开始过鲁宾逊式的生活,为了活下来,什么都吃,烤蜥蜴,
烤蛇,甚至朽木中的虫子…”旁边的孩子一个个皱眉露出恶心的样子,科斯特笑着敲他们的脑门,“乞丐无从挑剔啊知道吗恩?……后来遇到有船路过总算得救,再后来知道我们那小岛处于新几内亚,其实很可能遇到食人部落的,呜呼,差点被生吞活剥了。”他把如此后怕的事依旧讲的这样轻松,真拿他没法子。

“要出海就要有把生命交付给海的觉悟,那是一定的……”他耸耸肩。


岛上的房屋是砖砌的,一般矮小,为了抵挡突如其来的台风或是什么,原住民多半不是很富裕,从黑海流向爱琴海东北的大量低温水流,对爱琴海的水温产生着一定的影响。黑海水流含盐量少,降低了爱琴海海水的咸度。海中缺少营养物,故而生物稀少,大部分岛屿多岩石,十分贫瘠,植被很少。而另一边的山丘上则是别墅式样的房子,坚实而且富丽堂皇,人工种着各式的植物,那里是富人们的居住地,不是原住民,而是将这里当作度假的地方。

这里靠近希腊,所以多没有信仰土耳其的伊斯兰教,而是希腊的与天主教、新教并立的基督教三大派别之一的东正教,岛上有做礼拜的小型教会,在山丘上,人们会去祷告出海的人平安或者其他,在那里挂着一口钟,每当做礼拜时便会敲响,钟声悠远飘扬,似乎自天堂传来,真的可以传达人们的意愿。可以给人以力量。

要上山的话要经过平民区,那时候是最让那些衣着光鲜的富家女人们头痛的时候,她们害怕阳光,戴着墨镜,涂着防晒油,抹着极厚的
唇彩,一步不肯放慢脚步地穿过,用手帕捂着鼻子避免闻到海腥味,她们一个个身宽体胖,非得借助手杖才可以登上山丘,她们躲避瘟疫似的躲避身边的“穷人”,一边用因为捂鼻而阴阳怪气的声音嚷着“让开”,“把你的猪蹄子挪一边去你踩着我了你个该死的家伙”这样一类讨打的话。


“猪蹄子?”科斯特哼的冷笑,“如果信仰的是伊斯兰教她就完了…”


话音未落,就见其中一个女人踢了一个孩子还用手杖抵了那孩子的胸口,眼见那孩子就要从梯上跌下去时,科斯特从后面接住了他,
怒气冲冲的哈坎正要从后面扑上去,被科斯特抬手拦住了,然后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个恶心的女人:“这位太太,我想您的做法对一个不满8岁的孩子似乎过火了一点。”

“我可没有踢他…”那女人眼神躲闪,
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辩解,然后憋了半天想到一个理由“……谁让他欺负我亲爱的小维克?”她护着身后的孩子,那孩子怕什么似的躲在后面。

“我只是想看看他的帽子…”看着科斯特询问似的看着自己,科斯特怀里的孩子委屈的小声说道。

“夫人,如果您的高尚对得起您这样费事登上山丘做礼拜的话,我实在是庆幸…”科斯特眼里冒火,这下周围的人们都叫嚷开了,那女人见势头不妙,领着孩子灰溜溜地逃掉。



哈坎后来说到憎恶那些有钱人的话时,科斯特告诉他其实上帝是公平的。

“他们看似有很多东西,可是,像是一个人要追求什么,他就必须放下一些什么,从此岸到彼岸,有些东西他们带不上
轮渡,拿不走,过不去到达不了对岸,而我们,则可以,带上对自己真正重要的东西,像是什么人的照片,什么重要的纪念,这些对于我们,本身就是财富。他们的那些,拥有的那些,他们成天害怕它们消失,而且终有一天必然消失,可是我们的,只要我们愿意,就能一直在这里。”他指指自己的头,然后哈坎明白的平静下来,不再言语。



临走的前一天傍晚遭遇了事故,每年9月到次年5月有时虽然刮温和的西南风,但希腊半岛与埃维亚岛之间的海潮是以凶猛多变闻名于世的,这多少对南斯波拉泽斯群岛有影响,何况这里如此靠近。所以当那天那个女人哭天喊地的跑来说她的儿子被浪卷走就没人觉得奇怪,她请求着,希望人们帮忙寻找她的孩子,哈坎是水性最好的人,当大伙都准备出去寻找时他站着没动,脸上写满“关我什么事”的表情,而科斯特这时抓着他的肩膀,为了盖过外面的风浪大声的咆哮,而这样的吼叫似乎把哈坎叫清醒了,才和大伙一起出去帮忙。

“你对他嚷的什么?”事后我问到。

“我告诉他如果他袖手旁观就和魔鬼没什么两样…”科斯特耸耸肩,“承受痛苦的人睡的着,施加痛苦的人睡不着…就是这样……”


而当后来众人围着手中抱着那妇女的孩子湿漉漉的哈坎走进来的时候,全部的人开始雀跃欢呼,为哈坎鼓掌,我们走上去,和他拥抱,亲吻他,他是我们的英雄……


台风让山顶的教会几乎吹翻掉,而那钟也被摔下弄坏,人们一时惆怅万分,觉得无从依靠。


临走时候,科斯特在我旁边,看着山上,眼神坚定:“我一直听着那钟声,它从未消失过,你明白吗,它从未消失.…从来没有…”


我没有回答,我知道他从来明白,他也没有再言语,回身坐下拿起吉他,和孩子们一起开始唱起来……



一声汽笛响着,我笑着站在船头……


如果能让一个人真正放弃漂泊,好好的平和的留下来的话,那样的地方,不管有多少阻碍,也一定一直是温暖而且可以让人觉得有所依靠的。


看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耳边仍然有欢快的,充满希望的歌声传来……


歌声传来……


好似来自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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