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条征文] 带上你的照片去旅行

2005-05-11 19:25 | Enzo

带上你的照片去旅行
11:59 2005-5-11



最后一次走出这道铁门,树象征性的回头看了一眼。
跟一年前一样,斑驳的铁门,一直不太好用的锁,有些破烂的钢丝网,突兀的门铃按钮,还有一张一年前房东贴在门上,用金色写着吉祥如意的红色纸条。
树顺手撕下这张红纸——它已经太破旧了。
一年的时间,红色已经褪成粉色,覆着灰尘。
一年的时间,人已经各自离开,去过自己的生活。

“树,记得吃饭,记得少抽烟,还有记得我。”鸠鸠走的时候说。
树一如既往的笑。
然后鸠鸠提起箱子走进剪票口,去另一个城市了。
城市总是很大,总是距离很遥远。树一直都是这样觉得。鸠鸠走之前,几个朋友去KTV唱歌送她,她跟树一起唱了那首《分开旅行》,然后,两个人真正的“分开旅行”。
不管用什么样的理由分手,分手本身其实都非常简单,过程简单,结果也简单。就像现在,树结清了房租,从城市的这个角落搬到另一个角落,而鸠鸠已经在另外一个城市的某个角落,有了新的生活。

走出小区,街边有个帅气的男生在唱“分手也只用了一分钟而已”,唱到“一”的时候,伸出一根手指。中指。
呵……树从烟盒里叼出一根烟点上,悠闲的沿着公路慢慢走。
这个城市的这个季节,清晨还有一点寒气,街上满是急着上班的人,朝各个方向杂乱的走着。只是在这样弥漫着晨雾的早晨,那些笔挺的西装以及整齐的头发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褐色,这样的人们,啃着早餐挤在公交车站前,看公交车在拥塞的车群里缓缓开来,然后奋不顾身的冲上去,真正开始新一天生活。
空气中满是豆浆油条味,树走进商场拐角那家早餐店,点上两个包子一碗豆浆,坐在窗户里面继续看人群。
若是以往,鸠鸠一定坐在树的对面,点一个包子一碗粥,然后边吃边喋喋不休的对树说着:你看这个人……你看那个人……
树总是说,鸠鸠应该改名叫“啾啾”,每天都有无数的话要说。
现在只有树一个人坐在这里,他觉得耳朵有些清净过头了,又觉得人声和车声吵得一团糟。
树半躺在椅子里,累。
昨天在老房子度过最后一个晚上,他把每个房间不亮的灯都装好灯泡,把每个房间都整理干净,然后站在阳台上看外面霓虹映亮的天空。最近几年特别流行从地面向上投射灯光,一群鸟从楼前飞过,像一团团荧光的流火。树转身,把房子里所有灯都开亮,雪白一片,算做在这个房子最后的完美Ending。
这房子树和鸠鸠住了一年,熟悉它的每个角落,记得在这里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门口曾随手丢着衣服的沙发,让鸠鸠进来先惊叹一声的硕大穿衣镜,卧室床底下出没的蟑螂,卫生间马桶对面放满书刊的暖气,厨房窗外热闹的幼儿园……这些全部都会沉淀在树的生活里,也会沉淀在鸠鸠的生活里,而不是树和鸠鸠的生活。
这种区别有点让人沮丧。

最后一夜已经过去了,和房东结帐,现在的树坐在街边的早餐店里,舒展一下筋骨,准备去买些必需品,充实新家。
家。
树以前总是很不屑这个词汇,他说自己的房子才叫家,租的房子只能叫“我住的地方”。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树觉得住在哪里都是家,这是一个归属感和轻松程度的问题,而不在于定义。或者说树给“家”的定义变了——每天下班可以放松的上网,睡觉,可以随意做自己的事情,可以想着还有这么个地方不需要担心人际关系也不需要担心迟到,更无关奖金多少或者被上司监视,就是他的“家”了。
求租的时候,树只要求有床有网络,别的一概不过问,于是很轻松的租到了房子。



等他提着一堆超市购物袋走进新家,再把一切收拾妥当,已经下午两点多了,肚子咕咕叫,人却累得一点都不想动弹。强打精神出门随便吃点东西,回家倒头大睡。
半夜醒来,有点慌乱——树总是这样,白天入睡却在天黑以后醒来的话,就会有一丝慌乱,有点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何况现在搬了新家,一切都不熟悉,慌乱的感觉比平时更加强烈一些。他喝口水,点上一根烟,开电脑上网。
先把MSN改名叫“树-涅磐”。
脱离了熟悉的人和熟悉的生活,树心里多少有些无所适从,他自己也知道,并没有什么新的开始,一切都是继续,接着继续再继续,只是希望自己像涅磐的神鸟一般,可以投入到看似“新”的生活里面。
窗口闪烁,是同事小熊:“唉?怎么大半夜的忽然跑出来吓人?”
树回给他一个顽皮的表情:“下午太累睡了一觉,结果现在醒了。”
“呵呵,怎么‘涅磐’了?改行做凤凰啊?我最爱吃凤翅了。”小熊送来一张流口水的脸。
“喜欢吃?好,改天请你吃KFC的翅桶。”树在电脑这边坏笑起来。
“真的?”
“真的!一个桶我还是请得起嘛。”
“一个桶?……你果然有猫腻……”小熊开心之余察觉到了陷阱的存在。
树打了一打串“哈哈”过去,然后说:“被你识破了,嘿嘿,说真的,明天就放假了,一起出来玩吧,把咱们办公室的几个单身汉都约出来喝酒去。”
“成,那我赶紧睡觉去了,明天早上电话联系。闪了。”
树看着小熊下线,盘算着明天大致去哪些饭店可以找到座位——五一节,大概街上会挤爆掉吧,饭店也要早晨先订桌才行。
他伸个懒腰,心想还是学生时代好啊,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那时候放暑假跟过节一样,一张张脸笑开花;而现在,五一节才七天假期而已,就像放暑假般轻松。人就是这样,越忙碌就越容易因为简单的快乐而满足。
点开鸠鸠的BLOG,看到她写——只要分开来,我们的手就再难握到……谈永远么,又哪里来的永远。
树慢慢的回复:是啊,握住一个人的手,永远不会像自己左手握右手那么容易,人们之间充满了奇妙的关系,就算真心,还是要去面对各种各样的矛盾和误会,稍不留神分开了,手就再难握到。谁和谁可以十指交扣谈永远?爱你一辈子尚且不能相信,爱你到永远根本就是屁话。
写完了,想一下,删掉。
昨天太短,今天太长,谁知道明天是什么模样?树重新回到床上,强迫自己睡几个小时,省得出去玩的时候没精神。

果然,上午十点,几个同事聚到一起的时候再打电话去订桌,连续几家饭店都已经订满了,所有人都想在这短短的几天假期里好好享受一下,放松一下。街头难得见到板着脸的西装领带,所有人都穿着休闲,表情自然。
节日气氛不浓。五一也本来算不上什么节日,人们更喜欢过传统的农历节,五一只是冲着长假而已。
树忽然决定,剩下的几天假期要好好呆在家里,料理自己的生活,也整理一下思绪。既然有了假期,就应该好好轻松一下,听听音乐,写点东西,和好长时间没联系的朋友联络一下,还要好好晒晒被子,让房间里满是阳光自然的味道,而不是上班时充斥的卧室味,烟味……不用在意街上挤挤挨挨的人群,不用承受街头音响和车声的喧哗。

喝酒聊天,打车回家。树在路上收到鸠鸠的短信:“我已经在短途旅行的路上了,带着你的照片,第一次,没有你在身边去旅行,带着照片算是有点安全感。你也别在家闷着,出去走走吧,最近天气应该都不错的。”
这条短信扰乱了树打算避开假期人潮的计划——他忽然决定,去做一个短途旅行,放纵一下。
于是让司机师傅开车到最近的火车票代售点,买了一张五月二号的车票。第二天一早,他发给鸠鸠一条几乎一样的短信:“我已经在短途旅行的火车上了,带着你的照片,第一次,没有你在身边去旅行,带着照片算有人陪着我。你在外面要小心,我昨晚查过了,最近天气确实都不错。”



树到了一个传说中风筝最多最漂亮的城市。一下火车,就看到天空中平稳的漂浮着许多风筝。
车站广场的远端人不多,三五成群的,是放风筝的人们。人牵着线,线牵着风筝。风筝虽然飞的很高,但是仍然可以看到每一个风筝都制作的非常精致,在远远的高空中栩栩如生飘舞不停。
一只蝴蝶追着一只鹰;两个脸谱遥遥相望,仿佛互相做着鬼脸;孙悟空拎着棍子在天上摇晃……
看到这情景,树立刻笑了,心中万千思绪——低沉的,郁闷的,压抑的——都立刻消散在晴朗而飘动着风筝和白云的天空里。都说空气无色无味,树却分明在空气里看到了快乐的颜色,嗅出了快乐的味道。
在这里,一切都是轻松的,树暗自庆幸自己找对了放松的地方。他买一份本地交通旅游图,趴在宾馆的床上,开始计划行程。

这个城市充满了淳朴的乡土气,并没有因为节假日的到来人潮翻涌。路边往往坐着几个老人悠然聊天,用得光滑泛亮的拐杖杵在身边墙上,手里转着两三个核桃,也是磨得泛光。树喜欢看这样的老人,自然而自由。他不喜欢自己家楼下那些做官出身的老头子们,提着雕刻精致的拐杖,或溜鸟,或坐在椅子上,手里转着几个价格昂贵的石雕球,表情永远是孤高的,傲慢的,甚至不屑;也难得见到他们凑到一起聊天,仿佛说笑会破坏了他们摆好的架势。
一个卖艺人牵着一只猴子一条狗走过来,表情也特别自然——在这样的城市,他不用担心警察或者城关突然跳出来抄他的摊子罚款,可以随时随地凭技术赚些钱养活自己,树看他找到一片空地摆摊子,立刻凑上去,挑一个好位置准备看杂耍。艺人铺好摊布,亲昵的对他那两个动物伙伴说话,还没有开始节目,树在一边盘算着,如果在自己生活的那个城市,光这两只动物办证打疫苗的钱,恐怕都能让这个民间艺人忍痛转行了。
人群很快围了上来,艺人把锣一敲,表演开始。一人一狗一猴配合得极为默契,洋相百出的顽皮猴子,棉球般肥墩墩的可爱小狗,满脸皱纹却专注而快乐的艺人,每一个动作都那么熟练,那么搞笑,树几乎笑得没了力气。
精彩表演之后,艺人开始端起破锣收钱,人们纷纷把零钱丢进锣里面,看猴子屁颠屁颠的跟在艺人身后作揖扮鬼脸,哄堂大笑。
树掏出钱包,里面没有零钱,最小的也是十块,于是就掏出十块钱放进锣里,显然成了围观者中出手最大方的一个。
有人轻轻的说“那个年轻人真大方,真有钱。”
树笑了笑——他并不是很有钱,也不是充阔,只是觉得既然自己是出来旅行寻找快乐的,而这个艺人让他感受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那,给这十块钱并不亏。他朝着那个万分感激的艺人礼貌的笑笑,转身离开。

他去买回程票。

看杂耍艺人的摊子就知道他生活有多艰苦,那艰苦并不能用训练动物的快乐或者成就感来弥补,他只是个民间艺人,可能没门路去动物园做驯兽师,可能他更乐于坚持自己的生活方式——树觉得这样想可能有点上纲上线,有点唱高调,其实他更多的是在想自己——自己的生活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只是自己大多数时间不去在生活中寻找那些被忽略的小快乐,工作赚钱买房结婚,这些或紧迫或必要的压力,让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圈子只有劳碌而已。
于是他决定回到自己的城市去,好好检视一下自己本来的生活,平时的小快乐所带来的轻松一定远远大于在这七天假期里疯玩所带来的轻松。

小熊短信过来问:“玩的怎么样?开心吗?”
“很开心哦,不过我已经在回来的火车上了。”
“才一天就回来?”
“忽然觉得,还是在家好。”
“你真是个善变的男人。”
树看看火车窗外飞快转换的风景,回答他:“带着照片旅行远不如带着人旅行,出门找快乐也远不如在自己生活里找快乐。”
放好手机,对着对面的可爱小孩一笑,树闭上眼睛,重新开始想象他在自己房间里听着音乐写东西,跟死党聊电话,被子晒得蓬松松,带着太阳的味道,就像他一开始规划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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