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2003的记忆(1)

2004-01-07 14:02 | fantavision

天堂的葬礼

2003年3月

2003年3月22日上午9:45,机场。
灰色的天空,地是湿的,没有下雨。
一个人,一个背包,几乎什么也没有带,带着的只是一个回忆。

打了电话回家,告知家人航班的时间,电话的那头传来母亲沙哑的声音,我几乎听不出来。她一向是把所有的情感外露的人,与我不同。
有种说不出来的疲惫,而我必然要经历一次长长的飞行,回到千里之外的家中去。
外婆的葬礼,是在明天的清晨。

昨天晚上得知了外婆去世的消息,我平静地听完电话、安排好回家的时间,放下电话我突然哭了。
没有丝毫的意外,对这件事我早已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之所以哭的原因,是脑子中晃过一个月前在家的时候外婆对着我说话的表情,她走路的样子……
并非为死者的离去而悲哀,悲哀的是回忆。

头很痛,昨天晚上几乎没怎么睡。十三年前奶奶的去世,四年前外公的去世,直至今日外婆的去世,我总是在他们离去之后才会觉得平日里太忽略了他们。
只有在失去之后,才会懂得珍惜么?

我坐在机场电话亭后的台阶上,身边坐着几个外国女子,说着我偶然能听懂几句的语言。眼前不停地有人走来走去。
人来人往的机场,角落中坐着的我。
是要回家而不是去漂泊,而我带着颗漂泊的心,不知道前方的路。

哀悼死者的方式,并非只有哭喊;虽然这样能让情感尽情宣泄出来。想起外公去世的那时候,那是我参加高考的第一天。三天后我考完了,班主任把我留下来,告诉我:我的外公已经去世了,两天前就已入土安葬。当时我死死地盯着老师的脸,很久很久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那是2000年7月的夏天,他在睡梦中安详地离去,没有任何痛苦。只是这种突然和没有征兆却使后辈们徒增很多悲伤。
清晰地记得外婆躺在床上,脸上是我从从未见过的憔悴与无助,她紧紧握着我的手,说话的声音一直在颤抖:“以后我该怎么办啊…………” 突然间,在身边陪伴了几十年的人离她而去了。我想我那时候太年轻,无法体会那种失去一半的生命的悲伤和恐惧。我茫然不知所措,我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只有随着她一起哭。

当人类的心深深体会刻骨的悲痛时,仿佛是把血肉从骨头上一点一点分离。眼泪的味道是咸的,带着一点苦涩。

刚才坐着的一群外国女子已经离开,换成了几位西装笔挺的男子。我默然地坐着。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周围是陌生的人,就象这个地方永远视我为陌生人一样。
也许活着,就是这样一个不断经历苦难的历程。

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外婆总是躺在床上,有时候我下午给她熬药,再削半个梨。她总是不断地说药太苦,每每总要哄着她喝下。过年的时候,她的四个女儿,我的妈妈和姨妈们都聚到了我家,这是十年来四家人第一次聚在一起。那时候她的精神出奇得好,偶然还下床来走到餐桌边坐着。 她明显地消瘦下去,脸色很黄,还有点黑,而双眼却很明亮。对于生命,没有人不会眷恋的。
我在回学校前的那天晚上和她告别,我说等我找到工作赚到钱一定会好好孝敬她。她唯唯地说:还有那天就好了。我想我是太乐观了,没有想到太多的未来。
回到学校不久她又住院了,情况时好时坏,我早被家人告知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我的工作定下之后,打电话听到她的声音,她很高兴,也每以往那种无力感,我甚至天真地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 然而奇迹,并不是常常会发生的。
这是残酷的现实,并非圆满的童话。

逝者离去以后再表达自己的悲伤,似乎是一种徒然。死者无法听到,对生者也毫无意义。最重要的,是在她生前,晚辈们为其付出了多少,她是否走得了无遗憾……
而我,没有答案。
…………
…………

3月24日。
外婆的葬礼,风风光光,轰轰烈烈,而人既然已经离去,再大的排场又有什么用呢?只是留给旁人看罢了。一堆繁琐的礼节和仪式,把我弄到筋疲力尽;甚至记不起太多的事。而留在脑中的,是看到外婆安详的遗容,前额竟有了花白的头发。她被推入焚化炉的那一刻,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她永远离我而去了……

在外婆住过的老房子里清理遗物。四层楼的落地房,摆满了茶花的院子(她曾经种过很多很多的花,尤其是茶花,开得特别好),养着金鱼的古井(那水在夏天非常非常舒服,我们几个表姐妹以前总是打水上来玩),门前的水门汀,顶楼的阳台,柜子里的烟灰缸,陈旧的塑料娃娃,发黄的照片,昔日奔跑过的楼梯……仿佛一切的记忆都回来了,而这里早已人去楼空了。
曾经摆放着做蛋糕的烘箱和面粉的那间小房子,早已蒙上了厚厚的灰。依稀似乎看到当年的外公从那里走出来,手上端着摆满了热气腾腾的蛋糕的米筛。那我是童年少年时,记忆中最深刻的东西了。

下午的时候,继续清理房间的妈妈打了招呼,独自一个人从外婆的老房子里走出来。温暖的阳光照在我身上,我把手插在裤兜里,走得异常轻松和随意。
我深深吸了几口气,空气中夹杂着这个城市特有的气息,非常非常熟悉。
呼吸着,心跳着,这是活着的感觉。灵魂存在于躯壳里的感觉。当灵魂离开了身体,当生命变成一种意识,活着还是活着,改变的只是活着的方式。
对于逝者,也许不该由我为她悲伤,因为不会再有痛苦,因为灵魂终于自由了。

我在并不宽敞的街道边停下,我仰头看着天空。阳光很好,天空很蓝,这是我在另外一个城市我难以看到的宁静和高远。
我浅浅地笑了。
我知道,这时候,我的外婆,也在天上微笑着看着我。

我深信,在我注视的地方,有她的天堂。

————谨以此文献给逝去的亲人们……

后记:从一本本子上翻出了这篇文章。文章的前半段是那天在机场里侯机的时候写的。我整整等了10个小时的飞机。葬礼之后的事,是在家里的时候写的。在发上来之前,我还是做了一些改动,本来还有更多关于“生与死”的论调,而在现在的我看来似乎毫无意义。对那场葬礼,我几乎没写什么……我只是……想表达一种对她的情感。虽然我一直是一个不会表达自我的孩子,对很多事情都表现得过于冷漠和残酷,而我知道……我,并非是别人看到的那样的。

外婆去世已经很久了,而我自己的生活也与那时相比有了很大的改变。正如我在最后说的:“我相信她在天堂里微笑着看着我。”我想我能坚强去面对一切。



-
当月光终于消失在林子后面
我开始相信,寂寞只是一种姿势。
长长的,仿佛影子一样。
谁会是谁的那条渡船。河,那么宽,
左岸,右岸。……
你淡淡寂寞的容颜,
时光中日渐迷离。仿佛
暮色里轻轻摇曳的花瓣,
没有开始,也无所谓结束。
你说,这是一次生命的出演。
只是这一次,不再需要任何观众。
你转过身,仿佛
一道美丽而苍凉的手势,
划过,匆匆太匆匆的红尘……
原来,有的爱,有的人
可以一直在我们心里。
纵然,他们本身已经与我们无关。
原来,最绝色最疼痛的伤口,
一直都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