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世界

2008-03-19 14:30 | WritheInPain


雨刚停,窗口就飞来只麻雀。带着一股顽皮的神气抖抖羽毛,甩掉身上细小的水珠,漫不经心的扫视着我的房间。

那会是你吗?



那时候我还呆在部队。厨房仅有的一个大师傅合同期满拍拍屁股走人了,我和几个非战斗成员就被安排去帮厨。我们要做的就是一早把给养员买来的菜都洗好拣好切好,然后坐在那里发呆直到开饭。每天如此,生活就像杯白开水,毫无生气。

有一天有个叫阿梦的帮厨跑过来告诉我:“有只麻雀被油粘住了,你去救救它吧!”

我走出去一看,墙角边一滩黑色的油污.那半个手掌大的小生命仰面朝天躺在那里,半张着喙,偶尔颤动一下。一副可怜相。

我把它捧到了医务室。

麻雀的身上裹满了油。很稠,是油烟机里积攒了半年的存货。我给它洗了平生第一个澡,用上了我的沐浴露和洗发水。小家伙一开始很抗拒水,后来大概知道这是为它好,停止了挣扎。

洗澡的效果不怎么理想,仍然有很多油块冥顽不化。我试着用手去拉,结果连带着撕下一簇毛来。我一惊,仔细翻看,剩下的油都跟羽毛粘连成一片。牵一发而动全身,实在难以处理。麻雀似乎也知道自己没什么未来了,垂下眼睑,一动不动。那神态 ,活像一个被告知患了绝症的人,虚弱的躺在床上等死。

我把镊子和酒精棉球找来,一点点帮它挑。用了两个小时,总算是大功告成。麻雀的精神看上去好了点。于是我把它带回伙房,想给它张罗点东西吃。

我们几个人都没什么经验,不知道该给它吃什么好,据说这还是个萝莉麻雀,很多成年麻雀能吃的东西它还消受不起。最后只好弄了点饭粒在水里泡着,端到它面前。

但是它不吃,别说不吃,看都不看一眼。

大概是看有人在这里不敢动吧。某人说。于是我们退到房间外面,从门缝里窥视它的动静。但麻雀再一次让我们失望了。它一直趴在地上,头低着,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让它去吧,饿了自然会吃的。某人说。正好快开饭了,于是我们都出去忙活。

等到大部队吃完饭离开,我们把卫生搞完,再次去探视麻雀。结果它还是不吃,不过看上去恢复了点活力,不肯老实呆在房间里,老是想往外跑。估计是想家了。

别管它,让它去好了。某人说。不过被我和阿梦否决了。因为天都黑了,外面有野猫出没,萝莉独自上路太危险。再说救“人”救到底,怎么着也得在这里养胖点再走吧。

我们把老鼠笼子翻出来,拿了个一次性的小汤盏,放上水和米。连同麻雀一起端了进去。然后推到调料柜后面。

“今晚只能委屈你一下了,要乖哦。”临走我跟它打招呼,但它显得很不安,在笼子里到处乱蹦。

晚上,班长找上门来。

“伙房里的麻雀是你们弄来的吧?”

我们不置可否,班长以不容质疑的口气下令:“赶快拿走!放在那里被领导看见像什么样子!那是伙房,不是给你玩鸟的地方!”

说完转身走了,走到门口又甩下一句:“明天再让我看到我就把它扔出去。”

我跟阿梦一合计,在伙房的对面有一个液化气储存室兼蒸汽流量监测间。一般是没人去的。不如把麻雀转移到那里去。

说干就干,我找了个装可乐的纸箱,挖好气孔,填上棉花,赶往伙房。

外面下着雨,把气氛渲染的有些忧伤。我们打开伙房的门,麻雀好像睡着了,没什么反应。整个转移过程十分顺利,伙房里的痕迹也都清理掉了。这使得我们颇有成就感。

第二天我刚踏进伙房的门,阿梦就带来一个坏消息:为了迎接上级领导检查工作,整个营区要进行卫生整顿。所有的仓房自然也要打开清扫。结果麻雀没能逃过这一劫,真的被班长扔掉了。

营房后面有一块杂草地,暂时用来堆放整理出的大件垃圾。我们的纸箱歪倒在那里,棉花散落在地上。箱子里没有麻雀。

茫然走了几步,出乎意料的,我们很快就发现了它。

麻雀倒在一蓬灌木后面,身上爬满了蚂蚁。

它眼睛瞪得很大,毛发倒竖起来,浑身剧烈的颤抖着。

我震惊了,想也没想,把它拎起来就往伙房跑。班长正在伙房监工,看到这一幕连声怒吼。我没理他,把麻雀拿到水龙头下面一通狂冲。

结果我终究没能挽救它。等到蚂蚁都被冲走,它躺在我手心里,如同初见的时候,仰面朝天,半张着喙,只是眼睛再也睁不开了。

我在沙池里挖了个坑把它埋了。又折下两根小树枝做了个十字架。

我很失落,我不知道我们做的这些换来了什么。想起以前读过的一个故事。说一个小孩子,父母经常不在家,于是他碰到什么事情都会打电话向接线员小姐倾诉。某次他养的一只鸟死掉了,接线员安慰他说:“蒂姆,我也很难过。但请你记住,它还有另一个世界可以去歌唱。”

是的,当在这个世界里一次次被伤害,被扭曲,被抛弃的时候,也许另一个世界是个不错的选择。



如今我的生活还是一样毫无生气,你呢?

麻雀不答,它歪着脑袋朝窗内打量了一会儿,倏然飞去。